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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泉弱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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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泉弱水

蘇寐微楞了片刻,然後楞楞地喊出了她從未叫過的兩個字,“小叔。”

蘇河輕輕“誒”了一聲,感嘆地笑道:“蘇寐,咱們真是好久好久沒有見過了。”

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叔,蘇寐察覺到了他眼中真切的喜悅,她想了片刻,不由微微勾了勾唇。

蘇河眼中一亮,顯然更加高興,“別擔心,我現在就帶你出幻境!”

話落,蘇河眨眼對蘇寐笑了笑,然後,下一瞬,他們就已出現在了三途司中的某條小道上。

道旁立著銀石宮燈,腳底鋪著暖暖的鵝卵石,花園裏,隱約可看見花樹的輪廓,假山之下泉水叮叮咚咚地流淌著,燈影俏寐朦朧,反射著花樹的影子也帶了幾分綽約風姿,恍惚之間仿佛置身於某個園林之家的後花園。這便是蘇寐初次見到的三途司,完全不同於人們對幽冥地府的想象。

蘇河很快進入了小叔的角色,略殷勤地問:“蘇寐,你想住在哪裏?”

蘇寐聞言轉身,沒料到身後風景也出乎她的意料。

好像遼闊的黑夜世界完全在她眼前鋪展開來,其中閃爍的萬家燈火就是夜空裏的星星,在星星的窗子裏,住著日作而出日落而息的一戶戶人家。再看橫亙在三途司與另一邊世界中間的那條黃中帶朱的河流,河面籠罩著千年不散的白霧,在靜謐夜色的映襯下,似乎也不再讓人那麽恐懼了。

蘇寐隨著蘇河移步岸邊,這才發現三途司似乎就建在黃泉的某個小洲上,黃河繞洲而過,完全包圍著三途司,遠看,三途司既像黑夜世界裏的一盞明燈,又像一座邊際孤島。

蘇寐曾聽聞,黃泉上不僅無法禦劍飛行,而且黃泉弱水極其排斥法力強大者,無論神仙妖靈,越是法力高深的人,就越難渡過黃泉。而渡不過的人,會被黃泉毫不留情地吞噬,瞬間化為枯骨,沈入黃泉。反而普通的人更容易通過黃泉,因為人死後,一般會在河岸的另一邊遇到孟婆的接引船。黃泉上,只有孟婆的接引船能夠自由通行。

難怪三途司中即使有一座婆娑妖獄,妖族也不敢來挑釁三途司。而無言也選擇了從不離城尋找進入婆娑妖獄的方法。

三途司在昔澤大陸的超然地位,根本無法撼動。

畢竟,誰不懼怕黃泉弱水?

蘇寐看了片刻,便收回了目光,她並沒有在四周看到青軼。

蘇河立刻耐心地向蘇寐解釋:“他在另一處,三途司人很好客的,自然會有人照看他。”

蘇寐淡淡地點了點頭,並沒有在意蘇河臉上流露出的幾分不懷好意的笑。

蘇河將蘇寐引到房間前,正想再次摸摸蘇寐的頭頂,添幾分親近之意,就見蘇寐身體似乎忽然變得僵硬了起來,他不由撤手收回,笑著叮囑道:“今晚,就好好休息吧。希望你在三途司的第一晚,做個好夢。”

“我很少做夢。”蘇寐平靜地告訴蘇河事實。

蘇河卻誠懇道:“但我希望你能忘掉剛才不好的夢。”

蘇寐難得又回應了蘇河,“沒有那麽容易忘掉。”

蘇河溫柔一笑,“那就暫時不忘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蘇河轉身瀟灑離去。

蘇寐看著他的背影,心中想道,與小叔的相處,雖然有絲尷尬,但似乎也不錯。這一世,她沒有與親人相處的經驗,也從未想過遇到親人。

她的父親,應該也是與小叔很像的人吧?

蘇寐並不知道,三途司另一處,由於蘇河的刻意為之,照看青軼的人卻是凈瞳。

夜影深深,燈光搖曳,凈瞳看著閉眼斜靠在榻上的青軼,怎麽看還是覺得眼前的人滿腹心機,當攆而遠之。

可惜現在仍在三途司,後一條似乎不太好做到。

凈瞳暗暗思忖了半晌,果斷收回了目光,準備去找蘇寐。

“我聽說黃泉弱水,只要有妖不小心沾染了一滴,就可以讓他損失百年修為。”

身後,青軼不知何時睜開了眼,看著凈瞳的背影,別有意味地說了這麽一句。

凈瞳的貓爪僵在半空,他冷哼一聲,轉過身,高冷地盯著青軼,“就算三途司步步皆是弱水,那又如何?”

與你這個試圖裝病嬌讓寐寐心軟的野心家,有什麽關系?

青軼面無表情地瞥向凈瞳,“好心提醒你一聲,罷了。”

凈瞳心頭火一下子被撩撥了起來,“若不是你,寐寐怎麽可能陷入夢妖的幻境?”

房中久久沒有聽到青軼的回答。

凈瞳心中憤怒漸漸退了幾分,“哼,別以為寐寐和我看不出,不離城這一行同樣也沒逃過你的算計。”

青軼終於開口,卻不答反問:“你還看出了什麽?”

“當然是無言的別有用心,擷雲的接近也是因為婆娑妖獄,還有——”凈瞳說到此,忽然一頓,眼眸裏火光又起,“你到底想說什麽?你又在算計我們?”

青軼依舊面無表情,沈聲吐出了四個字,“黃泉弱水。”

凈瞳眸中閃了幾閃,剎那間明白了青軼的暗示。

無言和擷雲為了進不離城尋找婆娑妖獄的線索,已經不惜在不離城上演一出明修棧道,暗渡陳倉的戲碼。

如今不離城毀了,他們的下一步必然是另尋他法,進入三途司,再接近婆娑妖獄。

但三途司四面環繞皆是黃泉弱水,硬淌黃泉弱水顯然不是上策,他們會如何進入三途司?

凈瞳陷入了沈思中。

房中漸漸變得安靜下來。

青軼這才慢慢斂了眼底閃爍的微光,任自己徹底躺平在了榻上。

不離城此行,青軼的確沒想到會半路又殺出一個無言。那日,在不離城街道,他雖窺見了暗處的無言,卻不確定他的目的。現在不過幾句試探,凈瞳倒是給他透露了不少信息。

無言、擷雲、婆娑妖獄,原來峭岄妖城的夜騫打的竟然是三途司的主意。夜騫想進入婆娑妖獄救出誰,似乎不言而喻。

但無論如何,曾經烜煬得到的神力應該已經回歸蘇寐本體了。不離城的事暫時也算了結了。

接下來,該輪到芳機了。

只是蘇河已經出關,這件事,忽然變得有點無法預料了。畢竟芳機是同他有前緣舊情的女人。

這一夜,蘇寐仍舊沒有想太多。就像蘇河所說,她睡得很好,也做了一個美夢。

早餐時,蘇寐將夢簡短地對蘇河說了,蘇河立刻露出了欣慰放松的笑。兩人之間的那份尷尬疏離感,似乎一下子消解不少。蘇河也很快明白了以後他該怎麽與蘇寐相處。

似乎只需真誠相待,蘇寐就會給出同樣真摯的回應。

簡單,真摯,不需考慮太多,也沒有什麽拘束,蘇寐要的就是這樣一份簡單至純的親情。

蘇河心下了然,兩人之間的相處漸漸越來越和諧。

青軼和凈瞳來到亭中時,看到的就是蘇河與蘇寐似乎相談甚歡的情景。至少他們第一眼看到時,心中閃過的就是這樣的感覺。後來,他們才知道,蘇寐仍然話很少,但蘇河風趣健談,蘇寐也難得句句都有回應,所以才讓他們有了兩人相談甚歡的錯覺。

青軼和凈瞳慢慢步履一致地向亭子靠近。

“你看,寐寐有小叔了,不理你了。”凈瞳故意道。

可青軼很快扳回一局,“他不理我,就會理你嗎?”

凈瞳傲嬌地瞥了青軼一眼,步子漸漸邁得快了一些,“我和寐寐經歷過什麽,你怎麽可能知道?”

“我不需要知道。”

“對,怕不小心嫉妒死你!”

凈瞳不屑地瞪了瞪青軼,然後高興地向蘇寐舉起了貓爪,“寐寐!”

蘇寐看到凈瞳仍然精力十足,心下一松。蘇河窺見蘇寐的表情,看向凈瞳的目光裏,瞬間多了一絲興味。

凈瞳迅速躍上蘇寐旁邊的椅子,一邊和蘇寐打招呼,一邊眼睛滴溜溜看著桌上的早餐。一桌的清淡素食,符合寐寐的口味,可是不符合他的呀!

蘇寐在蘇河的友好“建議”下給凈瞳夾了一個菜包,示意他吃。

凈瞳註意到兩人的眼光交流,想象著他在蘇河面前用貓爪抱著包子啃的情形,頓時覺得蘇河就是故意想讓他在寐寐面前出糗,立刻毫不客氣地瞪了蘇河一眼,冷冷問道:“三途司的早餐沒有餛飩?”

蘇河故意悠悠一笑,假裝恍然道:“我說你怎麽幽怨地盯了菜包許久,卻不下手,原來是想吃餛飩。”

“不可以嗎?”

“當然可以。”蘇河覺得凈瞳待在蘇寐身邊,應該挺能為她解悶,他繼續故意道:“但是,三途司也只有素餛飩。”

“偌大一個三途司,竟然只有素餛飩?”凈瞳也故意裝出一副驚訝,卻不罷休的樣子。

蘇河說得理直氣壯,“因為我吃素。”

三途冥君吃素?凈瞳一點都不信。

沒想到下一刻,謊言就已被人拆穿,“誰說三途司只有素餛飩?還有冥君,你何時只吃素了?你的口味數百年都沒變過了,這可是一件值得三途司大張旗鼓更換廚子的事!”

聽聽這浮誇的語氣,說得多妙!

凈瞳沒去關註未見其人、已聞其聲的這個人,反而仍然盯著蘇河,但蘇河連睫毛都沒動一下,臉上依舊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,而且,很快,蘇河竟饒有意味地看向了凈瞳。

凈瞳還沒反應過來,忽然就被人抱入了懷中,“哇,你這只又白又嫩的大團子,原來在這裏啊!”

凈瞳身體被迫懸空,他立刻開始掙紮起來,“你是誰?快放我下來?”

“這麽快就不記得我了?沒有我,你哪能渡過黃泉河來到三途司?”凈瞳往上看去,果然見到了一張似乎有點熟悉的臉,秾麗張揚,魅惑至極,這的確是渡他過黃泉河的人,孟婆?

“無論是不是,你也得放我下來!”他才不要讓人一直像只寵物抱著!

“如你所願。”

孟婆說著走到空著的椅子上坐下,然後笑盈盈地將凈瞳放到了桌上。

凈瞳剛被放下,立刻就想竄回蘇寐身旁的椅子上,不料孟婆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的意圖,迅速又將他抓回了手中,接著便開始極殷勤地為他介紹起桌上的其他早餐來,“你別看這都是素食,咱們冥君極挑剔,所以,這裏的素食,味道好極了!”

孟婆笑著沖凈瞳眨眼,可凈瞳只想逃離這個女人的魔爪,他哀怨地向蘇寐求救,蘇寐見孟婆眼中並無惡意,只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
凈瞳無奈地嘆了口氣,佯裝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蘇河後,便迅速轉換角色,開始“頤指氣使”地指使起孟婆來。都是這位三途冥君的錯,不是寐寐的錯!

孟婆欣喜地撫了撫凈瞳的皮毛,“大團子,你怎麽這麽聰明乖巧!”

凈瞳聯想起孟婆剛剛對蘇河的“誇讚”,凈瞳覺得孟婆分明是在暗暗“威脅”他。如果他就是不識時務,又怎麽樣?

一人一貓,你來我往,餐桌上頓時熱鬧起來。

就在這時,青軼“極沒眼色”地走到蘇寐身邊坐了下來,徹底搶占了凈瞳的位置。

蘇河見青軼坐到了蘇寐身旁,心中似乎又有那麽一點憤怒的小火苗被點燃了,於是很不客氣地又向青軼主動發起了挑戰,“或許三途司更換廚子,的確是一件值得大張旗鼓的事。畢竟蘇寐的口味也偏向清淡,你說是不是呢?”

青軼沒有回答蘇河。兩個男人仍舊選擇了最激進也最能洩憤的方式,直接離席開打!

但蘇寐並未關註。

孟婆百無聊賴地朝兩人決鬥處看了一眼,嘆了一句:“三途冥君變得恃勇鬥狠,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!”之後,便將註意力移回了凈瞳身上。

凈瞳更是在心中不屑地腹誹,拳打腳踢,激情洩憤!這是莽夫所為!

孟婆趁機又給凈瞳夾了一塊馬拉糕,看著凈瞳雙眼直冒星星,“對,他們倆此刻,比莽夫還不如!”

凈瞳吃飽喝足後,青軼和蘇河的決鬥還是沒有結束。

凈瞳想到昨晚青軼的暗示,決定有必要和蘇寐交換下默契,他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蘇寐身旁的椅子。

孟婆挑挑眉,臉上笑意依然,“反正你應該沒那麽快離開三途司,我不急,你總會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。”

凈瞳用冷哼回應了孟婆,接著,他便用貓爪扒拉了一下蘇寐的衣擺。

蘇寐低下頭,疑惑地看向凈瞳。

孟婆卻突然將目光移向了蘇寐,搶先開口試探道:“我猜猜,你想告訴她什麽——是那位沒能渡過黃泉河的捉妖師的事?”

“什麽捉妖師?誰沒能渡過黃泉河?”凈瞳非常不高興孟婆打斷了他和蘇寐的談話,雖然他們談話還沒開始,但凈瞳非常憤怒,正當他準備回懟孟婆時,他忽然意識到:“你說的難道是……沈寞?”

“或許吧,這位捉妖師,可不止來過三途司一次。他知道黃泉弱水的厲害。”孟婆語氣並沒有太大的變化,依然隨心散漫,但臉上神態中卻多了一抹獨擋一面的果敢。

“寐寐,如果她說的是真的,那沈寞……很可能真的沒有渡過黃泉河!”凈瞳沒想到,沈寞當時竟然也跟著芳機進了白霧。

“不過……”孟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,狡黠笑道:“也說不定。你們當時不是跟著芳機嗎?或許芳機帶他來了這裏。”

“芳機就是那個去了不離城廢墟的女妖?”凈瞳似在度量著芳機的實力。

孟婆笑著點頭,“她就是六百年前血修羅神認可的婆娑妖獄的第一位妖族管理者,也是烜煬的姐姐。”

蘇寐捕捉到孟婆話中重要的線索,當即起身,準備離開。

孟婆又好心提醒道:“芳機這兩日心情很糟糕,我建議你,不要和她直接對上。而且,這裏是三途司,三途司沒人想惹她的。芳機為妖時,就脾氣火爆,為了冥君,近百年的確收斂了些。但至親之殤的憤怒,又怎麽可能這麽快平覆?所以,你可得小心。”

“謝謝。”不論孟婆因何說了這些話,蘇寐心中感激。

不料,幾乎就在蘇寐話音落下的瞬間,另一個聲音忽然響起,同樣是未見其人,先聞其聲。

“想找我質問沈寞的下落?那麽,就要看你敢不敢去黃泉弱水與他相伴了!”

來者相當不善。蘇寐腦中第一時間劃過這個念頭,接著,她便從孟婆唇角忽然勾起的笑裏幾乎確定,來人就是芳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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